一、高中时,家门口的小弄堂昏灯暗,厢房催饭连连,常常会有阿伯坐在弄堂上的一边,一边磨着刀,一边大声吆喝着,“磨剪子喽,抢菜刀!”弄堂口有家小面馆,叫光头面馆,里面的光头大叔养了一条不光头的边牧,我们亲切地喊他“爷叔”。它的名字叫做“烂污泥”,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我,实在忍俊不禁,后来知道是因为爷叔特别特别爱打扑克,所以才给它起的这个名。烂污泥今年七岁半了,是条大母狗,长得非常好看,而且很乖巧。半年前我刚把我家狗子带到这里,不知道家附近哪里大狗狗比较多可以放开玩的地方。有天遛狗就碰见了光头爷叔和烂污泥。他告诉我有一个小公园到了晚上都是大狗狗。这之后我每天都去,也经常碰见烂污泥和爷叔在那边玩飞盘。有人开玩笑说,爷叔和它就像爷孙两个人。这时,爷叔就会很严肃的反驳:别看它只有七岁!换成人的年纪不比我小多少的嗷!说完爷叔自己也笑了。二、讲到爷叔,偶然和他聊天才知道,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爷叔之前当过兵,在外走南闯北,曾守卫过中国边疆,那个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头还没有秃。7年前,爷叔的老婆因病去世,女儿远嫁美国,留他一人在上海。于是,闲暇无事,爷叔开了家小面馆,为的是朋友们平时来面馆可以打打扑克,吃吃大排面,喝杯小酒,畅谈人生。爷叔就这样过着他惬意的退休生活,一天,他的一位朋友在面馆快关门的时候,神神秘秘地捂着夹克说有东西要给他。爷叔定睛一看,夹克里一只小奶狗正歪头歪脑好奇地观察店里的一切。一时间,一人一狗,四目相对。从那天起,店里又多了一个小伙计——烂污泥。店里煮的大排,每天都有几块是没有味道的,是爷叔专门留给烂污泥的。爷叔说,刘姨还在的时候,曾经说想养一条狗,结果直到她离开,爷叔都没能满足她的愿望,心里一直很愧疚。所以他对烂污泥特别特别好,爷叔常说:努力爱烂污泥,就是自己怀念亡妻的唯一方式了。三、有时候爷叔会熬夜和他们打扑克。烂污泥觉得打扰她休息,不开心了。在一旁偶尔叫两下、用爪子扒拉两下爷叔,发发嗲,提醒他该休息了。爷叔告饶:“囡囡啊,再打一副牌,十分钟!爸爸就陪你休息了奥!”再一会就再一会吧,烂污泥趴在边上,眼睛时不时地看看挂钟。十分钟不结束,它又会扑上去骚扰爷叔。有次爷叔打牌打到兴头上,没忍住,打了烂污泥一下。它气极了,嘴里哼唧一声,自己开了门离家出走了。爷叔怅然,想起自己之前爱赌,当着牌友面把好心叫他回家的刘姨数落了一番。消气回家以后,看到刘姨做好了饭菜,一口没动,默默擦着眼泪等着爷叔回家。烂污泥离家出走,此番此景,让爷叔懊悔不已,赶忙丢了手里的好牌追了出去。说是出走,其实也走不远,只见它趴在邻居家门口,蜷成一团,生着闷气咧。爷叔心疼了,赶忙拿了大排和零食去哄它。半响烂污泥转过头,叼了快排骨,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去了。这爷俩也算是重归于好了。
经过这一次折腾啊,爷叔下定决心,再也不打扑克牌了。
四、
去年夏天的时候,烂污泥开始有了皮肤病,用了药也不见好,一直到11月份,她开始拉肚子。
医院看,皮肤、眼睛、肚子都没有血色,拍片化验检查,脾脏有阴影,并且严重贫血,医院也没有血匹配。
医生说她大概只有20天左右的时间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经常看到爷叔一个人坐在门口流眼泪,而烂污泥就趴在旁边神情黯然。
喜欢烂污泥的人都劝光头爷叔不要在狗面前哭泣,狗狗自己的生命她自己清楚,看到你伤心,她也会难受的。
一个礼拜后,烂污泥已经不太要吃饭了,爷叔只能自己喂,轻轻掰开一点她的嘴巴,然后说,囡囡嘴巴张大点,咬到爸爸的手了。
她每次听到这话再痛苦都会张大嘴巴让爷叔喂。勉强吃一点大排,不希望爷叔担心。
有几天,在家里她实在不愿意吃饭,爷叔只能把她带去小公园里,让别人帮忙喂点。
后来烂污泥越来越瘦,只剩一副骨架,早就没了之前昂首挺胸的精神样。
爷叔听别人说用草编一串链子会走好运,他编了一根粗粗的链子挂在她的脖子上面。
白天他都会带着烂污泥,坐在在面馆门口的石板台阶上晒太阳,摸着烂污泥的头说:囡囡,再多陪爸爸两年吧,爸爸需要你哦,你走了爸爸又是一个人了……
每次说着就忍不住流泪。
爷叔说以前带她去玩过的山上,湖边,河边各种地方,如果烂污泥去世的话,可能自己再不会去了。
五、
没过几天,烂污泥已经不吃东西了,爷叔没办法,自己流着眼泪还是喂烂污泥吃了一点。
光头爷叔说:讲句畜生点的话,当年刘姨病危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掉过那么多的眼泪。
当天晚上,爷叔睡觉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烂污泥的声音,醒来看见她硬撑着想走过来,然而并未能走得动,就那样在爷叔的床边闭上了眼睛。
她很乖,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给爷叔留麻烦,只是从小不在家随地大小便的她失禁流了点小便。
最后爷叔给她选择了土葬,并且把烂污泥生前爱吃的、爱玩的都一起埋在小公园的后山上,爷叔还烧了烂污泥最爱的大排带去。
那天晚上,爷叔一如既往的来到小公园,埋怨自己没有在囡囡最需要他的时候陪在边上。现在的他,一个人来小公园坐坐、看看狗狗,烂污泥的“好朋友”们。我想,这应该是他怀念烂污泥最好的方式了。
偶尔会听到关心他的朋友劝他说,不如再养一条吧。
爷叔笑笑说:“算啦,人这一辈子啊,认真地养过一次宠物,就再也不会养了。”
后来的后来,每次去吃面条时,爷叔还是会和我们提起从前那个“烂污泥”。
他会告诉我,从那天开始他就经常做同一个梦,在梦里囡囡不见了,爷叔发疯似的找,看见的边牧都不是烂污泥。
又一次悄然离开人群独步隐晦的黄昏,在弄堂那层石板台阶上,天天看夕阳的地方,随意挥洒着酿造的情绪,他看到了最后一转身,刘姨站在弄堂的尽头,左手牵着烂污泥,微笑地朝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