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娟
说起菜刀老莫,小城很多人认识。老头儿,长脸,瘦高个儿,有点驼背,走街串户磨剪子抢菜刀。
一天中午,我回家时,在小区里看到一个老头儿正弯着腰刷刷地磨菜刀,旁边停着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
想起前段时间一个朋友给我快递来两把菜刀,便随口问了一句:“菜刀开刃多少钱?”
“五块。”他头也没抬。
“您磨完了别走,我上去拿菜刀,一会儿就下来。”我叮嘱一声。
他抬头说,好。
我上楼喝了一杯水,换了衣服,拎着两把菜刀下楼。抬头一看,刚才磨刀的地儿空无一人。
这老头儿,咋这么不守信用呢?我心里嘀咕。
正四处踅摸的时候,楼对面有人大喊“这边,这边”。
原来,老头儿和他的电动三轮车挪到对面楼下去了。
我开玩笑说,您这腿跑得可真快啊,飞毛腿呀!
老头儿低头用手指肚轻轻试了一下刀刃,龇牙一乐,说:“晒着太阳干活多享受呀,又不要钱。”
老头儿猫腰坐在一个长条凳上,穿一件褪了色的中山装、一条磨得发白的破裤子,戴一顶脏兮兮的棒球帽,两鬓白发苍苍,脸上皱纹纵横,老年斑清晰可见。
他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我手里的刀说,这刀不用开刃,这是剁骨刀。
“不用开刃呀?”我疑惑。
老头儿又一乐,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说:“还不信呀?我这人可不糊弄人。换成别人,给你随便一磨,收了你的钱,再剁骨头可就剁不动喽!信不过,你问问别人也没事儿。”
旁边一位大姐搭了腔:“我有把剁骨刀,让一个磨刀的给磨坏了,剁不了骨头了。莫师傅实在,不糊弄人。”
我这才知道,这老头儿姓莫。
“听见了吧,我不糊弄人,从小老人就教我做人得讲良心。我属猴的,年生人,14岁开始磨刀,磨了六十多年了,都是回头客。”老莫这话说得瓷实。
我问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出来干活,家里人放心吗?
“没人不放心。我一个人过,媳妇四十多岁就走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是快病,不受罪。”
他媳妇走的时候是冬天,早晨他起床做木工活,喊媳妇起来熬粥。眼见着媳妇抱了一捆柴火走进灶房,可灶房里半天也没个动静,他心里直蹿火,冲进灶房,才发现媳妇歪着身子躺在灶前,早没了气息。
他一个人靠着“磨剪子抢菜刀”维持生计,拉扯大了三个儿子,给三个儿子成了家。谁料想,家中祸事连连,三个儿子先后壮年早逝。“也都是快病,没受罪。仨媳妇都没改嫁,守着仨孙子过。”
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比划着,“过年的时候,去哪家吃饭,心里都不好受。”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愁苦的表情。
他说得越轻松,我心里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了这么多,他还在磨手里那把菜刀。先是抢,再用粗石磨,最后用细石磨。
我说,磨一把菜刀用这么长时间吗?那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呀。
“萝卜快了不洗泥,呵呵。”老莫说。
我一抬头,发现电动三轮车上卧着一条小黄狗,小黄狗眼巴巴地瞅着老莫。狗是老莫在一个垃圾箱旁边捡的,跟了他好几年了。
老莫说:“这小狗别提多仁义了。”
村里一个老太太指着它说,这小狗子长得不好看,它就不高兴,斜着眼看她。另一个老太太说这小狗仁义懂事,它立刻把前腿搭过去和人家握手。
老莫走到哪儿,都带着小黄狗,“就是个伴啊!”老莫感叹。
旁边一位大姐夸老莫身体不错,这么大岁数还能自食其力。
他抬起右手来说,右手食指以前碰着过,少了一截,左腿有点麻,没大毛病。
老莫经常和老年艺术团的人去公园扭秧歌。他手巧,会给艺术团做道具,会口技,艺术团的人都喜欢他。
他从小爱唱歌、爱口技,十二三岁的时候,省里戏班来招人,相中了他。老莫的爹说那是下九流,死活不让去。
虽然年少时没学成戏,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老莫爱哼几句歌、爱炫口技、爱扭秧歌。
在外人看来也许是苦中作乐,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享受吧!
磨了几把菜刀之后,他收拾工具,说给艺术团新做了一杆红缨枪,给他们送过去。
看他哼着小调开着破旧的电动三轮车慢慢离去,一人一狗,让人想起了《活着》里的主人公富贵和他的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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