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绍忠
早先,老济南有两个热闹的“看点”,一是三月三逛“山会”,二是进了腊月门赶年集。
年集上有“三多”。
首先是人多,那场景真是人山人海,老幼摩肩接踵,挤得密不透风;
二是货物繁多,品类齐全,集市两边的货摊鳞次栉比,多如繁星;
三是呼喊声多,行话说得好:“大字号靠招牌,小生意凭吆喝”、“干啥说啥,卖啥吆喝啥”。
各种市声此起彼落,或高亢激越,或婉转悠远,或低沉短促。
年集如同一个偌大的乡土舞台,在举办一场声势浩繁的合唱赛事。
老济南有四大年集,这便是泺口集、西市场集、城顶街集及段店集。
我家居裕宏后街2号,离城顶来回不足一里路。
那些年月,刚进了腊月门,便时常跟随三叔、三婶去赶年集买年货。
摊前扯一根麻绳,上边挂着长短不齐的对联,不用问便知是卖喜联的。
摊位正中摆张条桌,大都是一位老年人在垂首握笔。
有人来买,老者便抬头喊一声:“买喜联噢——”
过年贴春联,老济南人俗称“贴对子”。
为了张扬喜气,上了岁数的老辈,还给它取个喜庆又响亮的名字,叫作“万年红”。
年集上卖春联,首先字要写得好,字体工整俊逸。
其次要写得快,能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此外,还要能出口成章、才思敏捷。
现编现卖才能招聚人气、生意火爆。
“锔瓷盆锔盘——锔茶壶嘞——”这古老而又淳朴的呼喊声,响彻大集。
这些“锔破匠”,又称作“锢漏子担”,如今很多年轻人根本不晓得他们的准确名称。
他们挑着二尺高的橱柜,柜屉里盛放着不同尺码的铁锔、铜锔、银锔。
担子后边担的是桶状火炉(补铁锅使用)。
在年集上摆开摊位后,便亮开嗓门招揽主顾。
有些大户人家对祖传物件的拾掇讲究“锔艺”,锔匠师傅答应得干脆利落,为的是多收几个钱,一家人过个好节。
集市是一座热闹的大舞台,五行八作的商贩都扮演着独特的角色。
为了生计他们不光要想出卖力气换钱的巧点子,还要练就一副具有亲和力的甜嗓门。
“买正宗年画——请‘看家人’哩!”
所说的“看家人”,指的是郁垒、神荼、敬德和秦琼。
这四位好汉从前被当作“门神”张贴。
到新中国成立初期,集市上又流行起山东杨家埠、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和四川绵竹乡的设计新巧、色彩炫目的新式年画。
最常见的有《劳模授奖》《种田女状元》等。
“打锡壶——酒壶茶壶烫壶来!”
吆喝的是徒弟,守在摊位上忙活的是师傅。
那时,铝壶和塑料袋还未现市,白天乡民烧水、晚上老人暖脚都是使用锡壶。
徒弟把收来的漏壶、旧壶熔化为液体,凝成锡片。
然后,经过师傅精巧的设计、剪裁、焊接,最终成为一把银光闪烁的新壶。
“吹糖人来——七彩的!”
师傅挑着轻便的担子随意走动。
前面是火炉热着糖稀;
后头则是又高又瘦的竹篓,上面搁着操作台。
糖人师傅挖出一块鸡蛋大的糖稀,经过快捷、巧妙的揉、捏、拽、吹四道工序,在糖稀遇凉凝固之前便整好雏形。
然后又经过一番修整、吹彩,一件栩栩如生的“黄鼬偷鸡”便出手了。
黄鼬咬着公鸡的脖颈把它搭在背上,公鸡的伤口还淌着红亮亮的鲜血,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孩童笑了,当玩具买下;
老人乐了,当工艺品收藏。
进了腊月门,卖皇历的便开始串市了。
卖皇历的没有固定的摊位,右肩上背着裢褡,两头装满皇历,悠闲地走集叫卖:
“皇历啊——买一本看一年嘞!”
那时,皇历有两种。
一种是大本的印有64页,内容有“64金钱卦”、宋朝郭守敬编撰的《二十四孝故事》和中成药方。
另一种是小皇历,薄本的《春牛图》,有木版和水印两种,内容即所谓的“黄道吉日”。
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便改为《农家历》了。
它成为农人的好参谋,内容有二十四节气和适合种植的作物、蔬菜、瓜果,以及过去一年中,国内外所发生的重大事件等。
各种年货都已备全,最后一道是什么?
如今的年轻人恐怕都不知晓。
老济南人过年有个讲究,也算是本地的民俗吧。
那就是一定要称二三斤南方湖湾里生长的荸荠。
街坊们都乐意取“毕齐”(年货)这吉祥的寓意。
商贩琢磨透了百姓的心理,腊月里不惜冒着冰天雪地,也要把水乡的荸荠长途贩运过来。
“买荸荠喽——”这清爽、鲜亮的叫卖声,会一直喊到三月三庙会。
过去,集市上换油、算卦、相面、剃头、补鞋、卖估衣、卖宠物、卖葬物,有“八不语”的规矩。
除此,年集上还有叫卖酸楂串的(现在叫糖葫芦)、崩棒子花的、换洋火的、拾掇风箱的、修锁配钥匙的,磨剪子抢菜刀的,卖“欢喜团”的、拉洋片的、捏泥人的、卖绿皮紫心脆萝卜的,简直是数不胜数。
七十二行的吆喝声都自成体系,讲究音短、脆甜,干净利落。
透着优雅、浑厚,不跟洋腔野调混淆,也不相互模仿、雷同。
让市民一听便知道他是从事这一行当的。
天长日久,听长了不光不觉得俗气,反倒觉得它非常顺耳中听、熨帖亲切,富含乡曲的旋律感和音质美。
(壹点号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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