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来,戗菜刀渐行渐远磨刀人

“磨剪子来,戗菜刀!”随着高亢的吆喝,一位旧毡帽旧棉袄瘦小的师傅,扛着凳子,来了一个短暂的亮相,稳重地举起了那只戴着手套的手。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红灯记》里的交通员,以磨刀人作掩护,很是威风。

生活中走街串巷的磨刀人,就没有这样的威风了。

他们同样扛一条长而矮的板凳,板凳的一头绑着窄窄的条石,侧旁系着盛水的瓶子或陶罐,板凳上缠着软软的棉垫,供磨刀时坐,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装着戗子、油石、斧子、钳子各样工具。师傅则系大围裙,慢慢的转悠,时不时吆喝一声“磨剪子来,戗菜刀!”

生意来了,是一把把锈迹斑斑的剪子,一把把用钝了的、打了豁的菜刀,主顾大多是女人,围上来,叽叽喳喳的,师傅这时就用粗糙的大拇指试试刀,再眯着眼看看锋。女人说,“怎么着,好磨吧?”师傅骑在板凳上,说“好磨不好磨都得磨。”说罢,给磨石淋些水,双手摁住钝刀,胳膊前后拉动,整个脊背就活闪起来。磨一会儿,停住,再用大拇指试试,再磨,再试。时而换一条细一点的磨石,最后用更细的油石磨,直到那剪子刀子褪去年月的锈痕,闪出青亮的光。

磨刀是枯燥的,似乎也毫无趣味。有看头的是戗刀,刀具用的太钝了,仅仅凭磨,出不了刃的,这就要戗了。戗子的刀头火柴盒大小,如铲子一般,刀把长尺余,另有一铁棍横穿其中,铁棍两端装把柄,形成十字状。磨刀重在铲刀的功夫上,师傅将钝刀固定于长凳,以肚子顶戗刀末端,两只手握紧横把,戗刀头贴着钝刀,肚子向前用力,推动戗子,双手把握方向和轻重,吭哧吭哧地刨削,反反复复,板凳下就散落了细细的铁屑。——真正的削铁如泥!

戗薄了刀刃,再磨。我一直弄不清,戗刀的刀头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只能感到它比铁要坚硬得多。

当然,比戗刀更有看头的,是磨刀师傅的手艺。

那一日,师傅的吆喝声还没有落下来,跟前立了个小媳妇,小媳妇递给师傅一把剪刀。“关紧,你瞧。”小媳妇的小手上,深深地硌着红印子。“关紧”就是剪刀的轴紧,开合费力。师傅试了试,将剪刀置于砧子上,以小斧对准轴卯,不轻不重的给了一锤,侧身在包里抽出一布条子,连同剪刀给了小媳妇,“剪剪看!”一剪,小媳妇笑了,掏出五毛钱说,“这钱赚的真便宜,早知道这,我也会。”师傅说,我再看看,遂接过剪子复置于砧,又一敲,说,“再试”。小媳妇一试,剪子又不得开合了。面窘,师傅不言语,又一敲,即开合自如。众人哄然而笑,小媳妇也笑,唯师傅淡然。

“剃刀磨剪子来!”磨刀人收拾起家当,渐行渐远,这个角落,留下了一朵混杂着铁锈和磨石粉的泥水。

在过去,这个行当最忙乎的是逢年过节之前,再精确地说,应该是中秋和旧历年之前。

中秋是大节,有钱没钱要割点肉的,特别是羊肉同胡萝卜一道做饺子吃,味道鲜美,剁馅,须要把快刀子;春节更为讲究,不图什么也图个新,新糊的窗纸,新扫的院子,新挂的红灯,新涮的笼屉案板,没有一把亮闪闪的刀子,有点不像话了,刀子嘛,快不快要磨光,像新的一样,看着也顺眼。

活儿再多,师傅也是不紧不慢地磨剪戗刀。他们是靠三分薄艺吃饭的手艺人。他们的师傅言传身教给他们的是,那些躬伏于菜案的伙夫,那些永远站着剃头的伙计,那些缝衣织补的大娘小媳妇,是磨刀人的衣食父母。手艺要高,凭本事吃饭,天经地义,比手艺更要紧的是人品,人品好了,在江湖上才能站得直。磨刀人说,一把刀,半个钟头能磨快,三分钟也能磨快。只要磨刀时,把刀稍微立起,就是和磨石的角度提大一点,几下即成。但那样不行,过年了,用上两三天,刀钝了,让人骂,不划算,更对不住世人。

过去,老一点的师傅磨刀,轻易是不用砂轮的,他说用砂轮温度太高,钢性差的刀刃一经高温,就越软了,磨出来的刃不耐用,他们还是先粗的条石,再细的,再油石。传统往往很笨,也很扎实。

闲下来的时候,师傅吆喝一声“磨剪子来,戗菜刀!”点上一窝旱烟,就和人唠。师傅说,刀子别等用钝了再磨,不快了就磨。旁边的人说,不快就磨,你挣钱。师傅吐一口烟,“刀子不快,最容易切手,尤其是切肉,不快的刀子打滑。”

磨刀人掂了掂一把锈刀,说:“成物不可毁,打磨打磨,还能用三五年。”有人问,王麻子的剪刀怎么样,他慢悠悠地说,终究有要磨的时候。那份安详,大有“无言指落花”的意味。

过去,厨师、理发师、裁缝师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而磨刀人是伺候这些主的,地位就更低了,烈日炎炎,他们靠槐树柳树的荫蔽,天寒地冻,他们依在人家有烟囱的墙角做活,风来躲风,雨来避雨,面对的,是一匝姑姑奶奶,大婶小嫂,活计做是做好了,价钱上又免不了打折扣,一天过去了,夕阳西下,磨刀人伸伸酸胀的腰腿,扛起板凳,拖着长长的身影,走向回家的路。

渐渐地,磨刀人走向了历史的深处。如今,当我看到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刀具时,不由得想,这样的不锈钢的刀,用多久才能钝了呢,即便钝了,曾经的戗子,还能对付得了吗?偶尔,在乡下的集市上,邂逅磨刀人,老师傅肩扛长凳,挣扎在人堆里,似乎想喊一嗓子,却终于没有喊出来。有一次,我见到一位磨刀师傅,所有家当集于电动三轮车,一声“磨剪子来,戗菜刀”十分嘹亮,是从小喇叭里播出歌的声音,倒是字正腔圆,却少了先前那种苍凉和厚重,接下来还有一串听不清的唱词。

“磨剪子来,戗菜刀!”

本文作者:薛云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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