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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结束后的小球员们
易真真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在哨声吹响之前,比赛就已经提前结束了。
这哨声像把锋利的剪子,将球场上方粘稠的热风缓缓剌开。穿着“国安”队服的小球员们还保持着最后一刻全力防守的姿势,有人在扑救、有人铲抢,还有人径直堵在了自家球门线上。
他们眼看着自己的对手——“拜仁”的球员们正迈着轻松的步子离开场地。这时,瘦小的“国安”守门员忽地提了一下裤子,整场比赛,他都在担心腰围过大的运动裤会掉下来。
刚刚还在足球场边嘶吼、训斥、击掌、跺脚的教练阿里木江,沉默着,他身着一件印有MESSI(梅西)名字的T恤,棒球帽低低扣在脑门,让人难以看清表情。他抬手示意孩子们过来,这群维吾尔小学生穿着茵绿的国安球衣缓缓朝他移动。
年6月,我见证了荒地乡中心小学的这场比赛,10:1,他们输了。
喀什街头的足球少年
CFP
10:1
球场上,没有人想输。
阿里木江站在场边,他27岁,是个黝黑帅气的维吾尔青年。过去五年间,他都在喀什荒地乡中心小学担任体育老师,因为热爱足球而在此组建起一支维吾尔少年球队。
年他带领的荒地乡中心小学足球队在喀什小学生足球联赛中夺得亚军,然而随着一批批六年级球员毕业升入初中,他的球队开始青黄不接。眼看着这群身穿国安球衣的孩子在第18小学的足球场上,10:1输给了身穿拜仁球衣的主队,他额头滚烫、冒出了涔涔汗珠。
第18小学在喀什老城的繁华地段,像如今许多城市学校所具备的条件,这里有一个人造草坪足球场供小球员们进行日常的训练。
“国安”小球员们涨红着脸向教练走去,这里的一切新奇又陌生,尤其是脚下柔软的人造草坪足球场。在荒地乡中心小学,他们早已习惯在水泥地上练球,在更小的时候,他们则赤脚踩在滚烫的砂砾地上,将足球高高地踢向天空。乡村的维吾尔孩子们都知道,只要聪明又有力气,就能将足球踢得比白杨树还高,离天空更近。
孩子们拢在教练阿里木江身旁,乖乖地等待着他的训斥,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在过去的一年里,每天早晚阿里木江都会带领这批小球员在校舍后的篮球场水泥地上训练一个半小时,为了避免受伤,他们只做最基础的运球、传球、射门等训练,还没有机会尝试一场对抗式的比赛。输球,在意料之中。
“国安”的小球员们稀稀拉拉的离开了场地,一名即将升入中学的队员落在了后面,男孩弯腰检查着右腿膝盖下一片红色的伤口,哈了口气,便急匆匆套上蓝色的校服长裤。他以一场惨败,结束了自己在荒地乡中心小学的足球生涯。
阿里木江发动他那辆棕红色的铃木小汽车,9个孩子鱼贯钻入车中,我看着他们叠罗汉似的一个抱着另一个,团团挤在狭小的车厢内。他转动方向盘,仓促地抛下一句“嚯希(维语:再见)”向我道别。
阿里木江和足球队的孩子们
受访者供图
喀什的“国安”
比赛结束之后,绿色的队服,以及成套的装备护具,都被锁进了荒地乡小学的仓库里。即使用的很爱惜,时间久了还是有了些破损,几个孩子的球袜都已经露出了后脚跟。
孩子们身上那件国安队服来自公里外的北京,北京国安足球队成立于年,是中国足球顶级联赛里历史最悠久的球队之一。
80后的王宇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在年成为了国安队的球迷,二十多年来,他的许多快乐与痛苦都与这支球队有关。像很多同龄人一样,国安成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无论旅行到哪,他总会带着那件绿色的队服和助威围巾。
王宇来到喀什是在年4月,粉色的杏花开得正欢。在为新疆旅游做计划时,他从微博上结识了阿里木江,第一次知道,在沙漠绿洲里有一支维吾尔少年的足球队。
早就听说新疆的孩子们热爱踢球,但是条件艰苦,于是他想借着这次旅途尽力给予一些帮助。王宇通过阿里木江打听到了每个孩子的名字和尺码,接着便在网上定制了十多套国安队服,7号达尼亚尔、9号塞米、10号阿布都热依木、11号阿布都艾尼……
在喀什机场,阿里木江接到了远方的来客,荒地乡校队的孩子们第一次有了印着自己名字的球衣,只有女队员曼孜热有些“无辜”,因为教练在名单上备注了她的性别,她的球衣后面也印上了几个大大的汉字“曼孜热(女)”。
球衣有了,球鞋、球袜也来自国安球迷。当王宇在社交网络上分享他在喀什的经历时,引起了比他年长几岁的徐南的注意,两人取得联系后,徐南寄去了包括球鞋、护具在内的其他训练用品。
在儿时,徐南就被父亲带去了国安最早的主场先农坛体育场,在山呼海啸般呐喊声里,他找到了值得一生拥护的主队。到如今,国安的主场已经搬到了工人体育场,每个比赛日,几万人穿着绿色队服聚集到这里,徐南和已经60多岁的父母也在其中。他跟我说,这种热爱是一种“传承”。
喀什还没有一支顶级联赛的球队,也没有工体那样的“魔鬼主场”,但在这里旅行的五天,王宇发现,孩子们可以把任意踢球的地方变成他们的“主场”。在古城墙上、在吐曼河边的草丛里、在高台民居的泥土地,在喀什噶尔老城幽深的巷子里,永远不会缺少人们争抢皮球的身影,就像他们永远不知疲倦反复哼唱着的木卡姆民歌。
这种情景似曾相识,小宇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在北京的胡同里,一群孩子放学后用书包和砖头垒起球门,开始一场比赛。
喀什人认识和喜欢上足球是很早前的事,早在19世纪末,海外经商的维吾尔商人便将包括足球在内的现代体育项目带回了家乡。资料里记载,年,在英国驻喀什领事馆举办的足球比赛里,一支喀什本土人组成的球队曾以2:1战胜了英国队,又以7:0赢了瑞典队。
到现在,我问那里的孩子们最喜欢的球星是谁,“C罗”和“梅西”还是被提起最多的名字。有时坐出租车也会碰到球迷司机,在车里装饰着AC米兰的队徽和围巾。我常去的一家抓饭馆甚至还举办过几届自己的足球联赛,餐厅的壁橱里摆放着两层的镀铜奖杯,墙上还挂着抓饭馆员工身穿尤文图斯队服进行比赛的照片。
“喀什的足球全新疆最厉害。”阿里木江不无骄傲。
“比乌鲁木齐还要好吗?”我问道。
“那当然。新疆嘛,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和田是篮球,阿克苏是排球,喀什就是足球。”阿里木江的意思,新疆各地在体育上各有所长。
“喀什就是新疆的巴西!”他如此总结。
但无论巴西还是国安,对于荒地乡的孩子们还是有些遥远。他们并不完全明白这件新得到的绿色队服的含义,只知道这是来自北京的礼物,那是个遥远的地方、天安门广场就在那里。现在,他们对于北京又多了一重想象,“那里有一支叫北京国安的球队”。
“阿里木江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他们手捧着球衣,围在阿里木江身旁。
“你们好好踢,就能去北京。”阿里木江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实现这个愿望。眼下他们连一个正经的足球场都没有。没有足球场,就无法提高训练,如果一直输球,去了北京又有什么意义呢?
喀什街景
易真真
“亚克西!”
从喀什老城出发,约莫20分钟车程,穿越成片的核桃树、巴旦木树、还有玫瑰园与麻扎(坟墓),荒地乡中心小学就到了。
一个球门支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就是阿里木江和孩子们训练的地方。这天练习的是射门,孩子们排成纵队,他们个头小小的,皮肤晒得黑而油亮。
7号达尼亚尔读五年级,长着羊羔一般的小卷毛,他快而准地将球送进球门,阿里木江拍手吼着,“亚克西”(好)!
这是日常鼓励孩子们的话语。和奔放的维吾尔人聊天,有时候你无法从语气辨认他们是愉悦还是愤怒,他们总是热烈直接,带着原始的强烈情感,就像他们在足球场上表现的那样。
训练间隙,达尼亚尔常将双臂挂在树上,晃来晃去,他转动着大黑眼睛,像只满怀心事的小猴儿。他的队友告诉我,达尼亚尔是他们的“偶像”,因为他10分钟能颠多个球。
自从输掉那场和“拜仁”的比赛后,守门员退出了这支球队,小球员司马衣力便主动顶替了守门员的位置。这次训练时,我发现他吸着鼻子,有些无精打采,但仍然在尽力完成着扑救的动作。
阿里木江告诉我,孩子感冒了,正发着烧头疼。我有些担心,自作主张地对孩子说,“休息下吧。”阿里木江好像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发号施令道,“继续训练!”
司马衣力选择了听从教练的指示,继续站在了球门前面。
在喀什,时间被抻长了,绵绵没有尽头。等到晚上8点,才迎来夕阳,训练也就此结束了。孩子们出了一身臭汗,尖叫打闹着钻进水龙头底下仰头喝水、洗头。调皮的达尼亚尔用黑乎乎的小手将头发全往中间聚拢,竖起了一个朋克头,其他几个孩子便跟着模仿起来。
达尼亚尔的故事,我是在和阿里木江去家访时才知道的。小家伙躲在母亲身后,羞怯地看着我俩。在足球场上他敏捷机灵,惹人注意,连国安球迷王宇也夸他举手投足有球星范儿。然而一旦在家中,他就变回了那个11岁的维吾尔孩子。
几年前达尼亚尔的父母离婚,他便跟随母亲住到了娘家,母亲靠着在自家院子门口摆摊卖女装赚钱养家。彩色的维吾尔女裙一件件悬挂在架子上,带有巴旦木和藤蔓的花纹,每一件不过四五十元钱。
每一个维吾尔女人都十分爱美,迎接我们时,达尼亚尔妈妈身着一袭艾德莱斯长裙,包着彩色头巾。她只会简单的汉语词汇,于是便用拘谨而朴素的笑容来替代言语。
我们穿过用泥土垒砌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个小花园,清贫的生活并没有让人失去体面,反倒处处洁净。达尼亚尔睁大着眼睛,一声不吭,很快从屋内捧着一把核桃向我跑来,也不经我同意,就踮脚往我包里塞。阿里木江也并不客气,抓起两个核桃放在手掌心,嘎嘣,核桃应声而碎。他把核桃白嫩的果肉递给我,像在自己家一样招待客人,“你尝尝我们荒地乡的核桃”。
达尼亚尔妈妈虽然不懂足球,但却喜欢看儿子踢球的模样,或许她也明白这是乡村少年最易得的快乐。每一年都有小球员退出阿里木江的球队,在新疆乡村,务实的家长们也同样担心踢球会耽误学习。
临走时,阿里木江用汉语对孩子说,要多看汉语频道的节目。之前一支内地足球队来喀什选拔小球员,原本在荒地乡中心小学足球队看中一个好苗子,但是因为小球员汉语不过关丢掉了去广州学习的机会。
害羞的达尼亚尔这会儿倒是抓住了机会,热心地充当起翻译,将老师的嘱咐用维吾尔语转述给妈妈。结果小家伙一不小心把汉语频道说成了MTV。阿里木江摆出一副要发脾气的样子,拍了拍达尼亚尔的脑袋,“诶?怎么是MTV?是CCTV1!”
足球队的孩子们正在观看比赛录像
受访者供图
大场面
暑假到了,阿里木江有些发愁。两个六年级的孩子即将离队,球队的实力又要受到影响。而他也不断跟乌鲁木齐的足球老师打电话推荐,希望能为这两个孩子争取到去大城市读中学的机会,那样就能有大大的足球场,也就会有更好的训练。
他心里明白,在乡村工作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能将孩子们送出乡村。
原先阿里木江从未想过要成为一名乡村体育老师。身为一个时髦的90后年轻人,他热爱一切新潮的电子产品,比如最新款的iPhone手机、无人机。当年在喀什师范(现喀什大学)读体育专业的他曾是校足球队的主力。
年春天,喀什师范足球队在新疆自治区大学生足球联赛中夺冠,代表新疆出战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那是他离梦想最近的时刻。
“我们和北京大学的比赛2:0赢了,给我们书记打电话,他特别高兴。”阿里木江用维吾尔人惯有的语气拉长着调子说道。
联赛结束后,他和球队成员被安排前往位于秦皇岛的中国足球学校集训。从小生长在一个距离海洋最遥远的城市,在秦皇岛,他第一次见到了大海。
那时他差点和国内的足球俱乐部签约,留在内地成为一名职业球员。而家人打来的一通电话让他犹豫了。曾是小学老师的母亲体弱,犯心脏病已有多年。在喀什地区公安局当法医的父亲则劝他,“你听爸爸的话,就回来吧。”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不能离家太远。
年7月他回到家乡喀什,参加了特岗考试,就这样成为了一名乡村体育老师。
阿里木江回来了,但他还是希望孩子们能有机会走出去。阿里木江有个好朋友也在喀什叶城一所小学当体育老师,他把一个学生捧着零钱、希望买个足球的照片发到了网上,引起了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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