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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凡是说过的话,出现过的各种声音,都是永恒存在的,它一直停留在历史里,像物一样存在,只不过人们没有办法找到它——找不到它,并不能成为否定它客观存在的理由。
在千里乌江上游的总溪河,我相信这种声音存在:风的声音,水的声音,人的声音,物的声音,它们挤挤挨挨,混杂在一起,交糅在一起,没有泛黄,没有苍白,依然保留原样,清晰,质感,温热……
年,几十年一遇的洪水裹挟着泥沙,疯狂地咆哮着,放荡地拍打着,沿着总溪河河岸一尺一尺地涨,漫过了年(清道光十六年)建成的万寿桥,抵达沿着毕纳公路一字摆开的一连串砖瓦窑前。
砖瓦窑里正在烧制砖瓦,窑顶白色的烟雾,窑口红色的火苗,窑前泛黄的泥水,混搭成为一种不和谐的颜色组合。在这种颜色组合之外,是那些砖瓦师傅们的声音,抱怨、责骂、祈求……什么声音都有,附带着各种不一的表情。
洪水泛滥,抗洪事急。砖瓦师傅们头戴斗笠,打着赤脚,光着膀子,蹚在泥水里,检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上窑烧制的砖坯瓦坯,怕水打湿了泥坯,抹掉了他们的辛苦,湮没了他们的希望。
这些砖瓦窑几乎都是陶营人办的。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让陶营人与全国人民一道摆脱“吹哨子出工,按工分分粮”的桎梏后,头脑活络的他们又先人一步,筑起了砖瓦窑。
打砖制瓦是苦力活。人在泥池里把泥挖松,然后赶着水牛一圈一圈地踩,好日子的诱惑如同一绺鲜草挂在前头,人和牛望着那一绺草,跟着诱惑走,从天亮走到天黑,从春走到冬,年复一年。一头牛踩得两三年的泥,体力就透支了,卸任后连架都打不起;人就更不消说,打了若干年的砖,制了若干年的瓦,机械重复和体力透支让手臂都弯了。
尽管如此,他们先入为主的打砖制瓦选择,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不菲的收益,带来了比较中的优越感——从分田到户的起跑线上起跑后,他们走了捷径,抄了近道,做起了手工业,因而总比别人多了一份收入。
曾经的陶营人,犹如一块石板盖住的豆芽,原本能长,但遇到了石板,冲不破,结果长弯了。改革开放的巨手揭开了盖住他们的石板,他们这些豆芽一下子把头伸到泥土外面,然后疯长,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泛滥的洪水消退了,留下了一地的淤泥。
雨过天晴,陶营的土陶师傅们哼着小曲,继续往砖瓦窑的火膛里添加燃料。薪续火继,砖瓦烧制出来了,码放在路边,被人一车车运走,彻底变成了硬通货。土陶师傅们数着钞票,相互打着招呼,笑,甚至还开些玩笑。他们说话的声音,炉火的声音,劳作的声音,点钞的声音,就这样停留在那些砖瓦窑前……
年春末的一天,在陶营一连串砖瓦窑后面的土地里,一位青年的脚步声吵醒了这一片土地。
脚步所过之处,那些蜇伏在草叶间的昆虫被惊得四处逃逸。那一刻,樱桃树上的樱桃红得正好,露珠躲在樱桃上,将落未落。风过处,樱桃的枝叶互相磨搓,发出轻微的声音。青年端详着眼前的樱桃,发现它的与众不同,顿时,一种哥伦布发现新大地般的喜悦还原成了他脸上的微笑,继而又凝结成一种探究的声音:“怪了!”
这位青年,就叫徐富军,学农学的,老家就在总溪河一隅。
在生物界,“龙生龙、凤生凤”指的是遗传,“一娘养九子,九子各不同”指的是变异。徐富军遇到的就是变异——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遇到特定的事,这是缘。
徐富军记下了这株树,然后开始培育,历时多年,终于培育出一个全新的樱桃品种——玛瑙红,并把当初遇到的那株樱桃树命名“母亲树”。
一人种果,十人嘴甜。烧砖制瓦的陶营人从泥池里洗脚出来,灭掉土窑里悠悠忽忽的炉火,转身种上了玛瑙红樱桃。
从“母亲树”出发,一花开后,百花竞开。窑顶白色的烟雾散去了,窑口红色的火苗熄灭了,窑前泛黄的泥水干涸了,满山遍野都是树。春初花开,大地如雪;春末果熟,大地葱绿。
把樱桃种成“玛瑙”,把树子封为“母亲”,徐富军成就了陶营人。
年10月28日,总溪河上游的潘家岩脚,机声隆隆,人头攒动,贵州最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夹岩水利枢纽工程动工,彩旗,空飘,机声,人声,让静静的山谷一时热闹非凡。当此时,正在地里给樱桃剪枝的陶营人抬头看看远处热闹的工地,又低头继续剪枝,剪子剪断枝条的咔嚓声不断地重复着,他们心里在想:这个大坝建成后,将会带来什么?
年12月的一天,第一辆车通过总溪河上彩虹一般的钢构大桥,正在地里剪枝的陶营人隐约听到了汽车在高速路上风驰电掣奔跑的声音。他们知道,门前的总溪河水一路弯弯绕绕,最终流到大海里,那条在群山中时隐时现的高速,肯定也连通了远方的远方。
年2月25日,又一个庄严的宣告: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当初抱怨洪水泛滥的砖瓦师傅坐在电视机前听到这一声音,自然就想到了这些年来的种种,他们那些停留在历史深处的声音又被他们重新打捞了出来——
煤炭在窑口里燃烧的嗞嗞声;手指敲击青砖发出的丁当声;剪刀剪断樱桃枝条的咔嚓声;樱桃枝叶风中磨搓的沙沙声;小贩采购樱桃时的吆喝声;水库大坝开建之初的爆破声;社区广场夜晚的《乌蒙欢歌》声。然后,就是砖瓦师傅们发自心底的感慨声:世道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好。
总溪河的流水还在不舍昼夜地流,流到多年前建成的万寿桥下,又去拍打那些突起的岩石,发出噼啪的撞击声。我一个人坐在码头边的礁石上,听着流水拍打岩石的声音,心里无端附会出一些声音来,觉得那拍打声不是“噼啪”,而是“平仄”“仄仄平”“平平仄”……
文/周春荣
文字编辑/陆青剑
视觉/实习生文俊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