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嘞，戗菜刀……”这拖着长音、抑扬顿挫的吆喝声，曾经时常回荡在城区乡间、大街小巷；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还能唱响这悠长吆喝声的人越来越少。磨刀人正悄然淡出人们的视野，但那吆喝声却始终镌刻在我们的脑海中，经典得难以忘怀。
“磨剪子戗菜刀”这一行当，据说始于磨镜子。古时，人们用的都是铜镜，唐太宗的“以铜为镜，可以正衣观”，即为此意。铜镜用久了会生锈，须常磨光方能照影。故磨镜子才是专行，但都附带着磨剪子戗菜刀。在宋人吴自牧的《梦粱录》中，就有“修磨刀剪、磨镜，时时有盘街者，便可唤之”的记载。至清代，铜镜逐渐被玻璃镜子所取代，磨镜这一行，也就以磨刀磨剪子为主了。后来，人们多认为“磨刀”有“霍霍”之音，非常不雅，于是就把磨剪子提到前面，磨刀人也开始吆喝着“磨剪子嘞戗菜刀”，来四处招揽生意。
在我的农村老家，剪子、菜刀是日常生活中必备的工具。用的时间久了，剪子和菜刀都会变钝，剪不下东西、切菜费劲儿，甚至连刀、滚刀，不小心刮破手。记得儿时，村里街头巷尾不时传来“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声。那时的我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抢”菜刀的来了，赶紧跑回家把菜刀藏起来，生怕把自家的菜刀抢走，由此也成了众乡邻拿我开涮的笑柄。
当年，有个姓“刘”的磨刀师傅，常来村里走街串巷兜揽生意。因其磨刀手艺好，乡亲们多喊他“快刀刘”，久而久之，反倒忘了他的本名。“快刀刘”的吆喝声极具个性，声音故意拖得老长，且夹带着方言的韵味儿，间或抖着手里那几片绑缀在一起，唤作“惊姑”（亦称“唤头”）的铁片，“哗啦啦”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乡亲们一听，便知道是磨刀的“把式”来了。于是，那些年迈的老奶奶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半新不旧的剪刀，在家做饭的主妇们也会拿出用钝了的菜刀，交给“快刀刘”整修一番……
看过现代京剧《红灯记》的人，大多对剧中那个头戴旧毡帽，身穿破棉袄，掮着短板凳，凳前放着磨刀石的瘦老头，留下深刻印象。“磨剪子嘞戗菜刀”，这句经典的吆喝，随着革命样板戏的公演，而家喻户晓。在我看来，那些磨刀人的行头，好像都差不多。掮着一条长凳，一头固定两块磨刀油石，一块用于粗磨、一块用于细磨，凳腿上还绑着个塑料水罐。“六条腿的驴，骑着它不走，走着不能骑”，磨刀人的这条板凳，在儿时的谜语中，比喻得非常形象。磨刀人干活儿时骑在凳子上，那自然是不能走的；干完活儿，磨刀人扛起凳子走路，又怎能骑凳子呢？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正是磨刀行业最红火的时候。磨刀人为节省时间，大多都骑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车兜里面装着锤子、戗刀、水刷、抹布等简单的工具，一边高声吆喝着“磨剪子嘞，戗菜刀——”，一边走街串巷地招揽活计。一旦有了生意，他们就停好自行车，搬下长条凳，劈腿呈骑马状跨坐在凳子上，算是开工了。一把钝口菜刀，在磨刀人手里，只需抽袋烟的工夫，刀刃便被打磨得锃亮。
磨剪子、戗菜刀，不仅是力气活儿，也算是技巧活儿。磨剪子时，剪子刃与磨刀石的角度、两片剪子刃的位置、中轴的松紧程度等都有讲究，刀尖对齐、松紧适度、紧而不涩、松而不旷。不单单是细磨，还要靠敲打，让剪子刃口对上牙，否则还是不好用。至于磨菜刀，要先看刃口是软钢还是硬钢，硬的用手摇砂轮打，软的直接用“戗刀”戗。戗刀工具多是一根尺把长的铁杆，两头有横扶手，铁杆中间镶着块优质钢口戗刀，用它将菜刀的刃口戗薄后，再打磨锋利。
“快刀刘”精湛的磨刀技术，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就连简单的戗菜刀，也要“一打二戗三粗磨四细磨”四道工序。粗磨用砂砖、细磨用油石，一边磨一边用绑着布条的木棒，在塑料水罐里蘸水降温。他常自诩说，“骑得是千里赤兔马，磨得是青龙偃月刀，手指捏刀背，眼眯看刀刃”。打磨好后，他还要再看看刀柄的铆钉是否松动，倘若松动活络了，定会用小榔头敲打紧固，然后把松动的刀把重新箍紧，将刀身上的锈迹全部清除干净。
戗刀启卷、砂轮去锈、油石开刃、青石磨锋……几道工序下来，原本锈迹斑斑的菜刀，闪出寒光。“快刀刘”习惯性地用指腹在刀刃上，“刺啦刺啦”地轻轻刮几下，再眯着眼看看刀刃。确定打磨完毕后，随手抽出座位下的抹布，擦干净刀身的污渍，并在一沓碎布上“喀嚓喀嚓”试剪或试剁几下，然后才满意地点点头。那神情，就像艺术大师欣赏自己刚完成的佳作。当他把磨好的剪子菜刀，交还给主人时，那汗津津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
“不管生活变化怎么多/你的剪子菜刀还得磨/别看我已经有六十多/我还必须每天去吆喝……”上世纪80年代，歌手刘欢曾以一首《磨刀老头》，唱红了大江南北，温暖了城市和乡村，让无数人为之动容。而现在，这首歌已经很少能再听到，生活中更难觅磨刀人的身影。时代在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在变，不断有新事物出现，也不断有旧事物消亡。这些逝去的事物，有时让我们欣喜；有时，却让我们莫名生出淡淡的忧伤。
磨剪子戗菜刀，这个古老的行当，就像它的吆喝声一样，渐行渐远了。磨刀人也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或许哪一天，我们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吆喝声：“磨剪子嘞，戗菜刀——”（作者：西河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