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
生活中常有一些吆喝声经典得令人难忘。
比如深巷里那一声“磨剪子戗菜刀”,从儿时直到现已半老不老,每次听到它,我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兴奋,亲切,又有些遥远,还掺杂着些许的恍惚和空灵。
某个长假的最后一个早晨,当八九点钟的阳光冒冒失失闯进我的卧室,还没彻底醒来,忽有几声“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远远近近吹进耳朵,心弦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撩拨了一下,记忆开始苏醒。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一个中年人的形象,有点瘦,个子高高,衣服脏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肩上扛着两头沉的磨刀木凳,木凳在他的肩上左摇右晃。
就像小玛德兰的点心唤醒普鲁斯特的记忆之门,使他的《追忆逝水年华》开闸涌出一样,同时来到我的记忆中的还有过去的电影《红灯记》。我对“磨剪子戗菜刀”的最初记忆就来自于这部电影。
那时,我在一个有着上千人口的大乡村里奔跑、撒野、嘻笑和啼哭,渲泄着原始的生命冲动。贫乏的乡村唯一的艺术生活就是县电影院来乡下巡回放演样板戏电影。印象中来乡村放得最多的既不是我最爱看的《智取威虎山》,也不是《沙家浜》,而是《红灯记》。大段唱词响起,我总是头一歪就睡倒在身旁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直到电影中响起那声清脆而经典的“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才会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奇怪的是,我几乎每次都会在这个时刻自动醒来。当地下工作者吆喝着“磨剪子来——戗菜刀”出现在白色银幕上时,我的精神也随之抖擞起来,心中无端涌上一股热流。某种希望和生机就由这声吆喝带给了贫乏困顿的我们。
正是有了《红灯记》,我的耳畔不时会响起一二声“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之前倒像是从未存在过这句吆喝声似的,它的声音散落在街头小巷里,谁会对它发生兴趣呢?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或者无聊的时候才会幸遇它,为生存为生活为生意拼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哪听得到它的声音啊。它就像一幕戏与另一幕戏间歇时的跑龙套者,作为一种过渡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又象一个特异的标点符号,总是标注在你忘却它的时刻。
如今它出现在生活中的频率已越来越稀寥了。我在童年时期所听到的它的声音无疑比现在要密集许多。我在童年时期与它之间的距离也比今天要更近一些。记得有一次我离它几乎近在咫尺。因为母亲把磨剪子的师傅请进了家门,要磨一磨我们家那几把锈迹斑斑的老剪刀和缺口的菜刀。我饶有兴致地围站在磨刀师傅身旁,看他如何用铲子,刨去刀刃上的锈迹,看他在磨刀石上怎样卖力地磨刀霍霍。一直看到时间静止不动,永远定格在那个黄昏。橙色的夕阳照在磨得铮亮的菜刀刀刃上,闪烁着迷人的光辉,空远的旷野里久久飘荡着“磨剪子戗菜刀”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