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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感觉
早就明白,温州的街道都长脚,喜欢跑到人家的城市里,做人家的街道;温州的村落会飞,喜欢就降落到他们的市郊。而温州的理发剪子更厉害,一时间,几乎把全国的发型,都剪成温州模式;男式的靓,女式的俏。
那天,二十来岁一个温州小伙,一听我是作家,就说要请我写传记,要摸口袋开支票,他说他的经历也如小平那样三起三落,他最好的朋友是棍子和手铐,在千里之外的某条山沟,他那只藏钱的皮包,被戳过二十八刀;也有四个市要拉他落户,说他可以成为当地的人民代表。
也因此,我发现温州所有的年轻人,就其沧桑感而言,一个个的年岁,都已很老,而同时又发现,温州所有的老大爷,就其心态而言,一个个,都三十不到。
有人称温州企业家善于“跑路”。从褒义理解,他们每天的鞋带,就是天下的公路与铁道;从贬义来看,说实话,其中一小部分,也是为了迂回作战,咬牙切齿,重新攀高!
从总体上说,温州的印记,现在正以优质的皮鞋方式,一种文明的坚定有力的方式,在全国城乡,反反复复地敲——温州不用红色印泥,温州的鞋印子,全是路标。
而且,我还可以进一步地说,全世界所有的都市和乡村,每天,都在点燃温州火苗,原因简单:我们这个星球,现在,百分之八十的打火机,都由温州制造。
南塘河
多么的悠然自得,一条水汪汪的扁担,挑起温州、瑞安两个城市。
至于两地互相溅起的水珠,我们可以叫作航船。说实话,自汉晋之始,这个比喻就成立了。
多么的呼应默契,这船歌。说实话,船歌也是自汉晋之始就有了。你听,夜航船一进入黎明的温州,快活的船老大就引吭高歌,两岸百姓也同时闻歌而起,舀水、淘米、洗菜、槌衣,一条船橹,是不是晃动的钟绳?
说实话,这报晓的歌声,在每年六月,就会铺成满河的荷花。
荷香醉倒过王羲之,他不得不以墨香应和;也醉倒过身为太守的谢灵运,这位山水诗人便趁势在河边槌打诗句,辛苦如洗衣妇。
而今我在河畔的风情街走过,也始终有汉代的船歌与晋代的墨香尾随;看见南塘河依旧活得滋润,红灯笼作着头饰。真不知道该称你千岁老者,还是二八佳人。
我又是多么的焦虑不安,自诩为“游记名家”,手中灵巧的笔却连船橹都不如,既摇不动歌声,也掸不开荷香,甚至,南塘河一转弯,我刚写下的一行水灵灵的诗,就折成了两段,水花溅我一脸。
人类图腾:雁荡夫妻峰
必须,每晚都秀恩爱。
一个吻,必须拔地而起,接在三十三天。
所有的鸟,都归林了;所有的风,都蹲了下来。连天上的星星,都时不时的害羞闭眼;显然,这对夫妻,五分钟以后,就要上床了。
在中国,不把他们称作情人峰,而称作夫妻峰,是有道理的。家庭坚如磐石,这是最好的图腾。
这样的秀恩爱,还延伸出一个“夫妻节”,据说在雁荡山已举办十几届,这就是为什么,许多长出裂缝的家庭,都要赶来这里的原因。
为了一份仰望,他们星夜兼程。
必须采用最顽冥不化的岩石,加固爱情。
为了给人类建一个图腾,星空与土地,算是尽力了。
我也愿意在星空下,久久抬脸仰望;与许许多多朋友一样,我也自愿套上婚姻的枷锁。有一种捆绑,叫做两人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连冷血的石头,都是爱情。
夫妻峰的日景与夜景
嘴唇间的距离,至多一个半毫米。脸皮是石质的,所以,不至于发烧。
洞房花烛夜是一种经典,须进入榜栏公示。众人请看,这不难为情。
在白天,名称则是合掌峰。没法子,中国历来道貌岸然。我说的是在白天。
特别要感谢的,是佛祖的坦然,偏在这一对的小腹部位置,置下一只观音洞,十分幽深。佛祖的意思是,人类必须在有用的位置,长出自己的智慧。
那年,我在此洞摇过签筒。记得那根挺拔的上上签,许我这一生,桃花般滋润。
而现在,是白天,我要像山峰一样合掌。我要念经文,念格言,念社论,念重要讲话。
我十分庄严。我石质的脸皮,一般说,已不会发烧。
红十三军军部
把溪涧边每一块卵石,都握成手雷;把山道旁每一排松针,都编织成子弹带;很好,那些警惕的云雀、斑鸠和黄鹂,都是与侦察排有联系的革命群众。
真是胆大包天,一个胡公冕,一个金贯真,两位名列通缉布告的“匪首”,竟敢把浙南、浙中二十个县统统搓成鞋带,绑入他们来去无踪的行程,直教那故乡常年风雨不休,小小铁锤与小小镰刀乒乓乱响。
一个国家怎么走呢,他是纠结的。肚子深处某一点的绞痛,会闹得全身异样;或是小肠,或是结肠,或是盲肠。
这个点,现在叫做军部,座落于胡家祠堂。这一刻,历史十分安静。大门内,左右两个荷花池,年年都在夏风里生出记忆;两池绿叶,托着点点三角形的鲜血。
我走进胡军长卧室。我一摸竹床下铺着的稻草,二掀板壁上挂着的蓑衣,三看木桌上那盏烁烁闪闪的马灯;那灯,正吞吐一九三○年的诡异。
最后,我看见手提机关枪两挺、土枪五枝、手枪四把,而当年整整齐齐的六千官兵,如今都在哪里?
我的纠结也像当年的他。褴褛的,是军衣,还是历史?
岩头古村
古村建在水上。仿佛就是这样。
它的土名,一直叫岩头村,它的洋名,可以叫威尼斯。
溪河里那些沸腾不已的水草,结构成这个村落一半的植被。水流湍急,从四周青山上直接流泻下来,带着三四条瀑布的余温。
家家门前舀水。白天,煮茶;傍晚,温酒。顺带摸几颗螺蛳,凑成半碟。
孩子们放学了,跑过石子路,书包打着屁股。一群杂色的鲤鱼。
诗人们都说余生想在这里度过,计划每天都从门前舀一瓢水,让案上湿润的砚台,永远有鱼游动。
我听他们在说,水,以及水里的草,以及水里的鱼,是文化的全部。
他们皱着眉头说得深有体会。其语音,有点像岩头村,也有点像威尼斯。
楠溪江漂流
一支竹排,牵着江的鼻子,一路漂流在我的心里,顺树木而下。
这一群水鸭如此的糜集,我的心血管,会不会因此,临时狭窄?
四周青山,总喜欢做出一些风来,玩弄我的头发与感情,用整整一个小时的功夫,柔情蜜意到了极致。
脱下鞋袜,让我的前脚掌,成为河床;脚后跟,成为卵石。
过浅滩之时,竹排抖动起来。几百颗鹅卵石撒娇的声音,在说明感情受伤,尽管是假装的。
刚才我说一个小时,其实不确切。真相是,时间早已被风全部吹散,显得混乱不堪,混乱为旭日的晚霞,或者是黄昏的晨曦;混乱为往昔的未来,或者是未来的回忆。
此刻,我真的已经不能确定我的感情漂流在何处,以及,我的安静的心,究竟在历史的哪一页,成为水鸭的沉浮。
我穿上鞋袜,回头是岸,心里很是受伤。
这不是假装的。
夜宿瓯北镇
夜宿瓯北镇,头枕瓯江,让江中的夜航船,拖曳梦境。
那些夜航船,马力够大。我的梦境被拖成水滴形状。
小镇宛若省城。笔直的沿江大道与巍峨的高楼大厦,总使得我梦醒之后,发生地理错觉,好几次这样了。
小镇孵出的那些品牌,“奥康”“红蜻蜓”“报喜鸟”之类,双翅生风,时不时就拍动中国股市,马力也够大。
早起推窗,远眺瓯江中央那个著名的江心屿,怎么看,也像出自“奥康”的鞋子,无非尺码大了,断码货,且只剩一只。
这就是温州的脚步。一步,就跨到了江中央,第二步,就到了对岸,那第二只鞋子我们就看不见了。
显然,温州人过河不用“摸石头”,那种弯腰之姿,太累。
谢灵运,中国山水诗的鼻祖,就在这里为官。昨夜第三个梦里,我就听见他说:要听信自然。
夜宿瓯北镇,难以成眠。
我枕边有颗泪珠,是江上晶莹的航标灯,水滴状,运动感。
因为海霞,爱上洞头
一说去洞头,就有行军的感觉。
我的车走在新筑的长堤上,也像是行进在刺刀的刀刃里。天边云雾,看起来,一半是硝烟,一半是烽火。
自那年,海霞同时从银幕与洞头走来,我便爱上了佩手榴弹的花木兰,或者是背子弹带的穆桂英。
一个既爱红妆又爱武装的女子,多么让一个酸秀才神往。
今天下午,海霞的妹妹们排成一条直线欢迎我,用柔和的曲线,站出半屏山威严的峭壁。我握着女指导员的手,心里却走着,一场虚构的爱情。
她称我首长,我想叫她恋人。
她的女子民兵连连部,是战争的闺房。一朵野花,插在枪管上。
洞头一百六十八座岛屿。呈现在军事辞典里,就是一百六十八座堡垒。当然,进入旅游手册,它们就是一百六十八座仙山。
在我看来,堡垒与仙山是和谐统一的:仙女进入堡垒,就是女子民兵;民兵走在仙山,就是我的恋人。
在洞头,会无端的发呆
有时候会无端的想,眼前这大海,无非就是液体的云彩。
这大海,硬是把高耸的山峰,做成岛屿;把稍矮一些的峭壁,做成礁石;把那只鹰,做成轮船;把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做成舢板。
会无端的想,大海一旦坍落下去,顿时,轮船会长出鹰翅。
住在洞头酒店,一推窗,就容易这样发呆:怎么会有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岛屿和礁石,挤在云雾之间?深山的飞瀑,在这里,怎么就会,成为一挂白帆?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阳台上,怎么会,摆放着这么一架精致的盆景?
偏偏就是如此,在这个叫做洞头的地方,无数的岛屿、礁石、海水、鱼鲜、度假村,被一支画笔与一群色彩,粘聚在一起。
我无端的发呆,也就因为如此:这么浓浓郁郁的一幅彩墨,怎么就敢,被我这个写诗的,二十年遗忘?
访洞头贝雕陈列馆
令人眩目,这些花,这些鸟雀,这些山与水,这些楼阁,以及,步出楼阁的婀娜的女子——这些贝与螺的光芒!
不仅仅是贝壳的堆砌,你不能那样认为。应该说,这是和平、温情、慈爱、细腻的综合体,这是母性的概念。
贝壳永不掉色,也就是说,这些发亮的概念,也不会掉色。在天上,永远发光的是日月,在大海,就是贝螺。
看着贝雕,就是看着母亲。
不要笑我,在“满园春色”前如此不忍挪步。这些孔雀、仙鹤与玉兰花的艳丽,分别采自新西兰的鲍鱼贝、泰国的黑蝶贝、中国的珍蝶贝与黄蝶贝、菲律宾的夜光螺;现在你感叹颜色的联合国吧,感叹爱情的科教文组织!
贝与螺的光芒,就是母性的光芒。
我们这颗蓝色的星球,就因了大海与母亲,而美丽。
贝雕大师的手掌伸了过来,我相握,不能断定这是黄蝶贝还是珍蝶贝。
母爱造就了这双手,这双与贝壳相似的手;这双手又造就了母爱,与贝壳相似的母爱。
仙叠岩
都走了,仙人们拍拍屁股。
就是刚才,他们做了个游戏,把一大堆巨石,叠成了一根柱子
一座不放光的灯塔。
忽然,东海翘起一根尾巴。
或许,这根尾巴是仙人们特意做的,不光为游戏。他们明白大海需要骄傲。
我真的相信,洞头有仙人出没。海浪进退之处,我总能清晰地听见,一种拍屁股的声音。
“洞天福地,从此开头”。这八个字,是诗人余光中对洞头的判断。因此,我也相信他见过仙人。他的诗句多仙气,必是仙人帮着叠的。甚至叠得很高,有点像灯塔。
我也有个小小的奢望,希望在我诗歌生涯的尽头,也翘上一根尾巴。所以我昨夜睡不着觉,今天一早,就赶来了洞头。
洞头半屏山
风太大,东海需要一架屏风,于是我就欣赏到了它。这是合理的。
厚实的大山,对半切开,像切开一块圆墩墩的馒头。两架屏风由此诞生。海浪从中穿过,我看见刀刃的光,在肆意奔腾。
巨幅绝壁上,那些零星的灌木与藤蔓,显然,就是黑漆屏风上的花鸟鱼虫了。我细数着这些代表国家优雅的事物。风太大,我的头发也成了灌木。
两座半屏山,现在隔着海峡。刀伤很宽,液体的刀刃在肆意奔腾。
当然,我是说,我现在观赏到的是洞头的这一座;另一座,在台湾左营。海峡浪花闪烁,闪着战争的寒光。
准确的说,闪烁的,应该是和平的泪水。伤口在召唤伤口。我心中的花鸟鱼虫,都是血。
若要把“九二共识”做成一个直观的地理标本,有教鞭指着。那就是两边的半屏山,没得话说。
泰顺:库村的石墙
大山掏出自己的肝胆、骨骼、指甲,如此的伺候普通农家。
农家里,有缺牙老人,有肚兜孩子,有二婶、小嫂、少女。这些女人要翻好几道岭才能赶上一次集,換回一件花袄。她们要带去很多菜干、笋干、亲手编的竹匾。
说起来,石墙也是大山亲手编的,蜿蜿蜒蜒,曲曲折折,石头间没有一丝缝隙。是啊,人与鸡鸭,还有屋檐下的辣椒与灯笼,都要严密护卫。生活如此饱满,哪能半点漏气。
石墙上布滿绿蕨、养血菜、爬山虎。大山在搬运骨头的时候,没有忘记自己的毛发。
搂在大山臂弯间的生活,是多么福气;可是年轻人还是选择了城市。对此,大山也很理解,最近又动用一批骨骼,并且撕开自己的心脏,布下一条省级公路。为了未来,可以开刀。
公路是水平状的石墙。
公路两侧的林带,也是大山的毛发,一根一根拔来的,大山坚持不喊一声痛;至多,用额间那几丝云彩,皱皱眉头。
舞蹈的泰顺
群山挽臂,围着我小小的汽车陀螺般旋转,溅出云彩与细雨。
在“九山半水半分田”的泰顺,我头一天就领教了大山的舞步。
早上起身,窗外那些雾,也凑了一台大戏。山顶下来的、山岙升起的,一律舞着哈达,或者撒着羽毛。
在“有雾无霾”的泰顺,终于明白,雾也是那么值得欣赏,这一群跳着天鹅湖的少女。
我在泰顺逗留时间不长,一颗心,却挨了一鞭,也舞成了陀螺。这才明白,真山真水真的空气,能够叫人,手舞足蹈。我们呼吸于灰濛濛的城市与理论,确实已被,矇得太久。
让我,多拉几回泰顺的旋转门,逃进去,做几天干干净净的人,像天鹅湖里,那一群,从来不知道霾是啥样的跳舞的孩子。
黄亚洲,作家,诗人,编剧。曾任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六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共十六大代表、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兼主席。现为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诗刊》编委。出版小说、诗集、散文集、影视文学作品四十余部,各类文学作品先后获国家图书奖、鲁迅文学奖、金鸡奖、金鹰奖、华表奖、飞天奖、百合奖、夏衍剧本奖、屈原诗歌奖、李白诗歌奖。各类作品六次获全国精神文明“五个一工程”奖,电影作品六次获国际奖。长篇小说《日出东方》列入新中国建国70周年70部长篇小说。各类代表作有:诗集《狂风》《行吟长征路》《我在孔子故里歌唱》。长篇小说《雷锋》《红船》。电影《开天辟地》《落河镇的兄弟》《邓小平》。电视连续剧《张治中》《上海沧桑》《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红船》。
来自:世界华文散文诗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