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是一个个性鲜明的女子。有人说她举止轻浮,行为放荡。还有人评价他为想改过自新的失足少女。可是在我的眼里,她是《红楼梦》一书中为数不多的值得尊敬的女子之一。因为她既敢于遵从内心而活,又不畏奋力抗争而死。
沉浸幸福期待中的尤三姐。评价一个人,不可以站在道德的高点去俯视,应该走进这个人的生活,真正从当事人的角度去看待其言行。尤三姐和尤二姐并称二尤,他们与宁国府贾珍的填房夫人——尤氏,是异父异母的姐妹。在尤氏给公公贾敬治丧期间,他们跟着母亲尤老娘一起来到了宁国府帮忙,从此走进了贾家男人的视野,也从此拉开了各自人生悲剧的序幕。
美艳无匹的二尤。二尤生得国色天香,用经常流连花丛,阅美无数的贾珍评价尤三姐的话来说,他所见过的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因此,他们很快就被贾家的色鬼,贾珍、贾蓉、贾琏等人盯上了。而尤老娘看到宁国府富贵荣华的生活,也动了借着女儿攀龙附凤的心思,不止不对女儿多加保护,反而主动制造机会,让这些男人单独跟女儿在一起。很快的,愚昧懦弱的尤二姐,就跟姐夫贾珍搞到了一起。而尤三姐呢?她总是打扮得美艳无双,行为上也恣肆放纵,让人觉得有机可乘。可贾珍等人真的要下手,她就敢撕破脸皮、大发雷霆。更有甚者,"那三姐儿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子铰碎,撕一条,骂一句。"尤三姐就这样很快坏了名声。
尤三姐行为恣肆放纵。然而,尤三姐有机会保全自己的名声么?不,他没有。世人眼中的好女人,在此时应该是怎样的反应?羞涩怯懦地躲闪开么?前面我们说过,她与尤氏既不同父,也不同母,这所谓的亲戚关系尴尬无比。他们寄人篱下,要仰仗别人才能过活。而贾珍等人从没有将他们姐妹当亲戚对待。与他们而言,二尤不过是两朵开得艳丽,一时兴起亟待采摘的野花罢了。罪恶的手怎么会因为花朵的怯懦而退缩。更何况,亲娘和姐姐也在旁边推波助澜。可以说,在尤老娘和尤二姐一起离开的时候,甚至在尤二姐委身于贾珍的时候,尤三姐的名声就已经保不住了。
尤三姐行为恣肆放纵。既然这样,像尤二姐一样含羞忍辱么?不,她不愿做那任人摆布的羔羊。守着自己尊严的底线,她与一众男人虚与委蛇。放浪形骸,不过是她以退为进的自保的方式而已。更何况,十几岁的孩子,摆出世人眼中最恶劣的姿态,向全世界宣战,这样的场景你不觉得很眼熟吗?我们现在对这种做法有一个专用的词语——青春期叛逆。放荡轻浮的背后,是她的果敢和执着。她从不为了所谓的“名声”委屈自己。也绝不顺从地把自己套入世俗的规则。
反抗!尤三姐化被动为主动的反抗收效十分显著。她先是弄得贾珍、贾琏等人分外狼狈,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能轻易被控制的傻女子。贾珍、贾琏眼看着尤三姐这朵鲜花浑身生刺,怕她惹出是非,就想给三姐寻一门亲事打发掉。接着,尤三姐又为自己争取到了自主择婿的权力。要知道,在那个时代里,众星捧月的贾宝玉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尤三姐的这份胜利是多么辉煌的战绩。
打扮艳丽,貌似让人有机可乘。尤三姐以放浪形骸的方式,向全世界宣战,牺牲了名声,换来了自主选择婚姻的权力。她选的是五年前见过一面的柳湘莲。彼时,他是戏台上风姿绰约的演员,她是戏台下津津有味的看客。在婚恋观上,我们不能不佩服尤三姐的清醒通透。尤二姐偷偷嫁了贾琏,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幸福美好生活的时候,尤三姐就给亲姐姐泼了一盆冷水:你看,她早已料到尤二姐的婚姻会出现问题。尤二姐和王熙凤之间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事实上,她的顾虑完全有道理,最终尤二姐在王熙凤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吞金而亡。尤三姐对自己的位置也摆得很清,当尤二姐跟他提起贾宝玉这样的良配,她自知地位悬殊,断然拒绝了。这样一个既有识人之智,又有自知之明的人,认定非柳湘莲不嫁,绝不可能仅仅因为几年前的惊鸿一瞥。我猜想,她一定听说过柳湘莲打了薛蟠这件事,从而认定柳湘莲不仅与她有同样低微的出身,而且有着相同的抗争意识。他相信这样的柳湘莲一定能够理解她的苦楚,接纳她的过往。以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尤三姐的择偶观真是前卫、大胆。她对未来生活的设想中,并没有富贵权势等世俗因素的考量,这真是一个有个性,遵从内心而活的姑娘。柳湘莲最初遇到贾琏给他提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待听说尤三姐十分美貌,且是宁国府贾珍的妻妹,就彻底不干了,去找尤三姐讨要定情信物鸳鸯剑。在柳湘莲眼里,宁国府只有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他认定尤三姐是个淫奔无耻之人。尤三姐二话不说,在把鸳鸯剑还给柳湘莲的时候拔剑自刎了。柳湘莲此时才真正见到尤三姐,知道自己错失了刚烈坚贞的伴侣,悲痛难忍,最后更是遁入空门,也算是全了尤三姐的一片深情。客观说,尤三姐的眼光相当不错,虽然有他的思想有着时代局限性,但跟当时的其他男子相比,已经是少有的性情中人了。
尤三姐拔剑自刎,柳湘莲痛不欲生。尤三姐并不是非死不可的。她完全可以像一开始表明心迹时说的那样出家做尼姑去。也可以另外择一门亲事,哪怕是给人做妾,相信凭他的明智,也断不会走到尤二姐的老路上去。然而,无论怎样选择,她淫荡下流之名算是坐实了。她不在意世俗的名声,却重视心底的尊严。故而,她以鲜血献祭,将这一剑划向世界,向世人做出了无声却最有力的抗争。她又一次取得胜利,这一剑,把她的形象永远刻在了柳湘莲的心中,刻在了众多读者的心中。道德经说“死而不亡者寿”。尤三姐的横剑自刎,同时也正是她的涅槃重生。因此,她的死,悲壮却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