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来,戗菜刀——”
放寒假第二天,我正在午睡,迷迷糊糊中听到窗外传来几声“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声。听声音感觉很远,却极具穿透力。忽然想到家里的两把菜刀由于道口很钝,快过年了,需要磨一磨。于是一骨碌爬起来,冲着窗外大声喊道:
“磨剪子的师傅,等一下。”
听到我的声音,磨刀师傅停下了脚步,抬头往楼上望来,大声喊道:
“好嘞!”
于是,我快速穿衣,拿着两把菜刀冲了下去。
师傅接过菜刀,仔细看了看说:“刀是好刀,就是很长时间没磨了很钝,磨一磨就快了。”说完,就准备起来。师傅先是从电瓶车里拿出电动砂轮进行打磨,约摸五分钟后,再把磨刀石放在板凳上进行打磨。只见菜刀在师傅手上下翻动,和磨刀石摩擦后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趁着师傅磨刀的间隙,我打量起师傅来。师傅约摸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而显得沧桑。
年关将近,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虽是寒冬腊月,但江南的冬天总归不是很冷。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我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师傅带着口罩,认真地磨着刀具。我把伞向师傅悄悄地倾斜了一些。师傅觉察到了,忙说不用。我借机和师傅攀谈起来。
“师傅,听口音,好像是老家的。”我套着近乎。
“是的,安徽亳州”师傅答道。
“师傅的技术很熟练哪”
“这一行,我做了二十年了。即使刚买的菜刀,也还是我磨得快。前几天,有个雇主让我磨刀。雇主说,刚请人磨过,还不到一个星期就不快了。磨刀是技术活。有一次帮一位屠户磨刀,花了我两个小时才磨好。一般我磨过的刀可以用一年呢。”师傅有点自豪地说。
“今年春节回家吗?”
“还是要回去的,老婆还在家里。今年是虎年,是她的本命年。女儿昨天刚回去。不过儿子在这里。”师傅边说,边用手试着刀刃,还不时地瞄一下。
“回家好呀”
“好啥好,春节回家很麻烦。来回至少花费元。还不一定方便到家。还不如给家里几个钱呢”师傅淡淡地说。
我刚要开口,只见师傅从电瓶车里拿出一张纸,用刀试了试,纸张瞬间被割破了。
“好了,包你用一年。”师傅说。
我接过菜刀,付过钱。师傅已经收拾好行李,开着电瓶车顺着人流远去。
师傅属于我的父辈这一代人,他们乡土观念很重,喜欢安土重迁。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背井离乡,像一颗浮萍飘在他乡。古人不是说过,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和泥土打交道过了大半辈子,却要离开故乡熟悉的老伴、亲朋故友,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干着糊口的工作。喜子卖羊肉的吆喝声里带着乡里乡亲,师傅的吆喝声里只是兜售生意而已。喜子的脸色永远带着笑容,师傅的脸上写着沧桑和疲惫。
“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又在远处响起。
我呆呆地站在原处,听着熟悉的吆喝声,直到声音消失不见。
小时候没有闹钟,往往在小贩的吆喝声中醒来,却装作睡觉,赖在床上不起来。妈妈忙于做饭,总是从厨房到堂屋来回很多遍,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却总能在吃饭的时候回来。隔壁大伯总是在骂他家的黄狗偷嘴吃了昨天刚买的鱼。几只胆大的母鸡总是慢悠悠地踱步到堂屋,咕咕地叫着。偶尔会留下一滩粪便,结果免不了我爸的一个飞脚。
“磨剪子嘞,戗菜刀!”
“换豆腐啦!”
“羊肉、羊心肺!”
声音拖得很长,此起彼伏。我觉得那是乡间最美的音乐了。有一个卖羊肉的人叫喜子,住在李井村。祖传几代在秋收完毕杀羊,卖羊肉。早晨很早走街串巷叫卖羊肉,中午则挨家挨户收购山羊。喜子为人很热情,大家都很乐意买他的羊肉。小时候我就读的村小学每年都要抽取最优秀的几位同学参加全镇的学科比赛。比赛的头一天我妈会买喜子的一些羊肉,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饭。我不记得做的是什么饭菜了,只记得很好吃。还有我妈和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是喜子叔叔说的。那就是“吃得好,考得好”。虽然我不赞同,但是心里很开心。最好的一次考试,是语文竞赛。我得了全镇语文大赛第三名。这下我真成了全村的希望。喜子的羊肉也出名了。从此不管是谁参加大型考试,村里的人都会买他的羊肉,图个吉利。
大学毕业后来到一个江南的小镇工作。一条小溪穿镇而过,远远望去就像一幅江南山水画。现在还记得我住的小区叫碧水家园。小区的名字可谓名副其实吧。小区的边上就是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里的剡溪。小区里的居民大都是土著居民,虽然不是很富有却朴实和善良。这可能就是小区没有围墙的原因吧。我住在二楼,楼下是一对老年夫妻,大约七八十岁。他们说的方言我听不懂,所以每次见面我们都是用笑来打招呼。那时候我教高中,最奢侈的事情就是双休日睡个懒觉。可是很早就会被吵醒,因为那些小商贩准会在某些特定时刻来叫卖。
“可有卖废报纸、旧纸板子的”
“换豆腐喽!”
“猪头肉,新鲜的猪头肉!”
“卖猪肉的,买一斤”,楼下大爷总是大喝一声喊住小贩。大爷喜欢中午的时候在小区楼下的大树下就着猪头肉喝点小酒,别提有多惬意了。
虽然时常被叫卖声吵醒,我却一点不生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听着楼下的争吵声,我常常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和踏实。
几年后,因工作关系,我调到另一个海滨城市。机缘巧合,我搬进了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住在六楼。小区的物业很好,一切闲杂人员均不得入内,更不用说小商小贩了。每天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马路边汽车的鸣笛声。楼上楼下的住户工作都很不错,穿着都很体面,见面打招呼彬彬有礼。邻里关系处的也很融洽,有时候彼此还互相赠送礼物。可是我还是感觉不踏实,总有一种距离感。大学毕业在江南工作快二十年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和人生好友。但是,我始终走不进这里的土地。一直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游子,在他乡漂浮着。偶尔能听到一点家乡熟悉的声音,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好想把他抓住,怕他逝去。
我常常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开玩笑,说自己就是一个旧人,喜欢一切慢的东西。我喜欢街头地摊上的烤红薯、不喜欢人流量大的网红奶茶;我喜欢笑呵呵的门卫大爷、不喜欢西装革履的都市青年;我喜欢田间地头的野草小花、不喜欢大商场的火红玫瑰;我喜欢粗糙的老的朋友,不喜欢高雅的虚伪的高级成功人士。岁月如歌,总要慢慢唱才有味道。日子要沉淀,慢慢过才会踏实。木心说,那时候车马慢一生只能爱一人。其实择一城、爱一人、守一生足矣。
起风了,雨下的越来越大。戗菜刀的师傅早已走远,只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疫情下的返乡路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