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两种豆类产品深藏在记忆中,一种是夏天的豆芽,另一种是冬天的豆豉。
冬天时候,我们还在被窝里钻着的时候,大街上“豆——豉儿”的叫卖声就由远及近的传来。母亲拿出两毛钱,去,打碗豆豉。我一边走,一边想:奇怪,豆豉跟豆芽的叫卖声几乎一模一样的,都是“豆”字拉长音,后面的字短促明快;可是夏天卖雪糕的怎么不这样叫卖呢?那“雪糕”两个字,声音吐的很快很紧凑,为什么不是“雪——糕——”呢?后来我就想通了,雪糕两个字喊的短而快,语气急速,说明了天气炎热,街坊们听到以后,迅速来围观,买好赶紧拿去解渴;如果要是拉成长音“雪——糕——”,时间那么长,人一跑过去,雪糕估计都化了?而且,这样的叫卖,突出不了天热亟需解渴的特点。叫卖,反映了一种时令时间性。
“修锅修伞”,听口音都是南方人。小时候我们喊南方人、包括说普通话的人都是蛮子,这跟古代的“蛮”是很大区别的,已经有了“说话”好听的意思。当然,估计南方人对听不懂话的北方人也有以类似的词代替。修锅修伞,以南方口音读出,听起来就比较有韵味,“修——锅——修伞”,前两个字拉了长音,由于是“蛮”音,就带些靡靡之音的味道,让人轻飘飘的,如风吹过。后两个字是短音,从语言习惯上来说,由于前两个字音长,听者一下子就听清楚了——是修理东西的,脑子就开始想:自己家有什么需要修理的,从而给了足够的考虑时间。同时,为什么“修伞”两个字时间短呢?从文理上来说,前面已经强调了修理者的职业,后边两个字即使听不清楚,也能确定——修理者除了锅,别的东西,也能“修”。这是叫卖的技巧性。
这种技巧,关键在“气口”的掌握。写大字“口”时候,有时上面不封,有时是下面,还有的若即若离,根据具体字的结体不同,而让字的气息从不同的地方出入,进而形成一种美。那么,对真正需要用“口”来吆喝的“叫卖”,“气口”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卖烧饼的,跟豆芽、豆豉不一样,气口也有自己的讲究。豆芽豆豉的“豆”字起声高昂,长音不绝,令人亢奋之极,一听,感觉是憋足了劲——我这豆芽最好吃的那种感觉。烧饼则是只喊两个字“烧饼”,几乎跟平常发音一样,但是,能从里边听出来一种沧桑感和烟火人间味。如果烧饼要是“烧”起高音,又是长音,一听,除了热、烫、烧的厉害——简直就是火中取栗的感觉——那么烧手,还有人买吗?所以,烧饼的“烧”字一定是压下去的——浑厚又不清,跟“饼”一对比,听清楚“饼”就行了。难道还有什么面食叫什么“饼”吗?突出了“饼”,吆喝者的使命就完成了。
还有一种吆喝带有艺术性了,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磨剪子嘞,戗菜刀”。气口大致是这样:磨—剪子嘞——戗——菜——刀——,“磨”张口即来,声音促,尾音长,又突然压低,为下一个字准备;“剪子嘞”,剪,单独一个字,吸气而发音,干净利索,一听就能听出来一种“锋利感”,“子嘞”连在一起,吐字清晰,缠绕在一起,长音渐起,分贝持续降低,未几,急转直上——戗——菜——刀——,各个长音,从长到短,声音从高到低,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光这吆喝声,没有几年功夫也练不成,更何况那修补的技艺呢?
这还不算,最有魅惑力的是“收旧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电风扇”。看这些字,都熟悉的不能最熟悉,但是从不同的人嘴里发出来,效果不一样。首先是“收”字一顿,铿锵有力,紧接着,“旧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电风扇”风云际会,连成一片,几无停顿,一气呵成,表面上很平淡,到最后“扇”这个字,稍微一缓口,再后缀一个字“喽”,连起来就是“收—旧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电风——扇喽——”,你看,“扇喽”连在一起,喽字的长音,有多大肺活量,使出了多大劲,一拉到永久。加这个“喽”字,使语言中带出来欢快与节奏,甚至有几份谐谑的成分——赶紧看看自己的旧电器,别人家的都卖了换新的,你家的还不赶紧的当废品处理了?你别问我收多少,我要是收的不多,那还能吆喝的这么欢实?一个“喽”字,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内容,这简直就是“诱导性”消费了。
不管叫卖也好,吆喝也罢,都是为了兜售自己的产品,显示自己产品的与众不同。人们,也是如此,要敢于“吆喝”自己。于是,我给自己取了“江不郎”,气口是这样“江——不郎”,江拉长音,一如江水,滔滔不绝,“不郎”字字响亮,弱化“不”字,突出“郎”字,点到为止。
糟了,该买豆豉了。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颠三倒四的想着,拿着碗站在家门口,看着那卖豆豉的过去了卫生院、新华书店、直到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才飞奔过去:豆—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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