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嘉兴日报
■醉鲤子
小时候,最喜欢忙闲时候。这个忙闲,是有时间段的,分别是双季稻插完之后,还有摘棉花落秋之后。
那个时候,稻种两季。7月底边,早稻收起,稻草堆成了垛,米进了囤,很是踏实。籼米的粥,清、薄、香。晚稻也陆续插好,返青,金秋在望。这个时候,女人家三三两两坐在两家人家之间的弄堂里,或者坐在屋前屋后的杜瓜棚下、树荫下,穿堂风挺阴凉,阳光穿过密密的瓜叶,在地上一闪一闪的。
有一个人,是大家盼望的,那就是货郎九花娘。九花娘不知道是哪里人氏,走村串户,从来没听过他说家乡,从来没看见过他正经的模样,他总是走路扭,说话扭,面目也常常扭着的,浑身都很软皮刮塌。
九花娘,听说曾经因为腐化,坐过牢!妇人们闪烁的话语里听来,腐化,是很不好的行径,大抵和不正经相连。但是,我们很不懂,为什么腐化的九花娘来到村里,村里的老少娘们都那么开心,而九花娘呢,也是眉开眼笑?九花娘之名,是不是因为腐化而得名呢?不得而知。
九花娘挽着篮子,有时候是元宝篮,有时候是提篮,有三层的。他脚步轻盈,身段袅娜,眉眼儿飘,话语儿浪。身子飘到人多的弄堂,“大姐、小姐姐”早就叫开了。他的元宝篮,就像一只花篮,五色的头绳,有毛线的,也有尼龙的,盘成一个个彩球;针头线脑,也不知道是藏在哪里,女人们问他时,他的花样手指在花篮里翻飞,就飞出各色想要的小东西。鞋样有,绣花的底样也有,褡攀扣有,揿钮有,顶针有,丝线有,长短粗细的针有,鹅蛋粉有,樟脑丸有,还有蚌壳油、百雀羚、雅霜、雪花膏!小零小碎,都有!九花娘的提篮,就像只仙篮。
九花娘,捏着嗓子。妇人们,这个推一把,那个拍一下。九花娘的身子,就摇得像风中的柳枝,不是打着了这个大嫂的手,就是撞了那位婶婶的肩,九花娘更难为情,身子摆得更乱啦!大嫂大婶的笑声,就更高高低低啦!
终于都买一点针头线脑了,雪花膏雅霜也都闻过了,鹅蛋粉,也一个个传过了!姑娘们终于莺莺燕燕地吵开了,大都是买点扎辫子的头绳、皮筋的。一分一分地讨价,一分一分地要价。九花娘右手上的竹市尺,一开始老老实实地量着从左手上拉出来的头绳慢慢,尺子就上上下下地飞舞着,飞得像蜻蜓的翅膀,呼呼地响,左手的线绳伴着尺子飞,尺下的头绳就像蜻蜓点起的水波一样,一圈一圈荡开来!“够了,够了!”九花娘就眯了眼,似看非看,似听非听,放慢了尺量的速度,大大方方地又放了三尺:“小姐姐,模样正,今天阿奴送姐姐几尺!”
姑娘们的心思早已经被彩色的头绳拴住了,满心欢喜地点了头。九花娘的剪子,就在离尺子老远的地方咔嚓一剪刀,喔唷,这不是又多送了将近一尺吗!姑娘乐开了花。九花娘,心痛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团啦!
九花娘的买卖做成了,亏得不知道多少。头绳好像是送小大姐的,小零小碎,也好像是半送半卖,讲好了5分钱的,大嫂大婶都只付了3分。九花娘离开的时候,是很委屈的样子,他走两步,摇三步,身子不情愿得要塌下来。女人们就喊:九花娘,扭几步,扭几步!九花娘高声说:我心痛啊!我心痛死了。于是,他心痛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不,不,像刚才那根从高处落下来的头绳!他简直就要摊在地上啦!
大小老少的女人们就都笑,笑得眼泪花飞!就在大笑的那一刹那,刚才还要摊下来的九花娘,像片树叶一样飘走了。
大家开始比谁的头绳颜色好,10丈有多少长!咦,奇怪,10丈没有的啊!拉来拉去,比来比去,头绳在辫子上绕几圈,也就短得要扎不住了啊!
大家就笑:这个骗子!
可是,大家还是期待这个骗子来!下一次,九花娘来的时候,大家憋牢,不睬!九花娘一声大姐一声小姐姐,大家的一股劲就又泄了,又开开心心买皮筋、揿钮啦!照例,九花娘又优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