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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杰
自己种的苋菜，长得又肥又嫩，着实喜人。时不时择出一小篮，配以新嫩大蒜头同炒，暗绿艳紫里炝着嫩白碎玉，悦目娱心。这样的苋菜，入口丝滑、绵柔无骨，食之如春风过境，有满满的幸福。
因土地狭小，为了多些收获，遂在播种时故意撒得密。每次采摘，我会把已经长大的连根拔起，腾出空间好让被遮蔽的接受阳光雨露。莳弄这不足一平米菜地，不好意思称为种地，却真是一丝不苟，极尽匠人精神。通过对土壤及叶片的观察，能洞悉菜们的冷热饥渴。大有当孩子一样温存伺候的架势。
卖菜人在推销苋菜时，常自豪夸耀，这是“头高”苋菜呐。我这连根拔的以及第一次掐头的便是人们推崇的“头高”。剪过的苋菜会分叉长芽，嫩芽长大再剪，那才是“二高”乃至“三高”。我设想，等到小苋菜都长大，该拔的也都拔了，地里不拥挤了，那时再掐头来食。如此，整个苋菜季“头高”产量将会大大增加。
然而，连根拔委实没有掐头来得便捷。有几回不免躲懒，该拔时不拔，直接下剪子剪那花儿一样的嫩头儿，肥肥的苋菜茎秆，且留着不管。
大的被剪去，那底下楚楚可怜的小苋细苋纷纷露了脸。有的细胳膊细腿扭曲变形，歪歪倒倒立不稳；有的像极了“三根筋绊个头”的饥瘦小子。而头顶的几片小叶子虽稚气十足，却都还饱满鲜活，似憋着一股勃发的劲，彰显着生命的张力。这样的生存环境，它们是如何拼尽全力挤破脑袋成长的？想来一定艰辛。好吧，这下给足空间了，放心大胆可着劲儿疯长吧。
顶多三四日，红红绿绿又是一片葳蕤。
拎上小篮子，拿把小剪子，端个爬爬凳，坐在夏日清晨的凉风中，开始享受采撷的乐趣，却不料遇见了新问题。原来，新长大的这一批，多数出自之前偷懒时留在地里的茎秆，是为“二高”，那些个小苋细苋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遮蔽住。我有些火，几乎是恶狠狠地连根拔出所有“二高”。拔出的根茎真是又粗又长啊，毛茸茸似硕鼠尾巴，布满了茎须。正是这些“硕鼠尾”擭取了太多的水分和养料，挤兑了小苋细苋们的生存空间。原以为头顶同一片蓝天，承接同样的雨露阳光，便是同等起跑线，我疏忽了地下存在的竞争。常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要我说凡有生命的地方都有江湖。小小一块苋菜地，内里竟也暗藏着纷争。如果没有人为干预，这些被遮蔽的弱小，将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在困顿暗黑中挣扎枯萎。原本它们也要长大并最终登堂入室装点餐桌、滋养日常的。这是属于它们的一生，也是它们的生命价值。如果从现在起，严格按照最初的设想，不再任意改变规则，相信大抵能让大多数小苋菜获得机会。
于是，清理完地里残存的“硕鼠尾”，适度追肥。承蒙有经验老农相授，给苋菜浇水，一定要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午饭过后，别忙着歇午，戴上遮阳帽，穿好防晒衣，拎着水壶。“噗刺刺”，“哗啦啦”，如同为苋菜洗桑拿。而苋菜也挺争气，三两天工夫，在水与火的淬炼中，它们舒展，蓬勃，妖娆，红的更红，绿的更绿，已然收获在望了，忍不住随手拍下这盎然生机的一幕。
是夜，把所拍视频发给在外“讨生”的家人。女儿回说，正在加班，同时发来一张照片。宽敞现代的办公楼里，一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仍在工作。我的心口猛然一痛，每一个生命，活着都不易。孩子们也在努力生长，发愤成才呢。
先生却是个乐天派。一见视频，秒回说，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金不换。得赶紧订票。一定等我回来亲手采摘啊。其实，我种苋菜多半是为先生，他酷喜苋菜。往年，他从苋菜上市一直买到落市，时常买回些品相极差的，让我扔又不是，恼又不是。发狠今年一定要把苋菜种好，让他一次也买不成。
有时候，家的念想，不过就是一小块寻常菜地。
作者简介：
别名娴子，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省市级报刊发表散文随笔若干。曾获市级文艺奖及《稻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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